这还是四十年多前的事了,师傅收了我这个关门弟子。
我和师傅
师傅个高,技术精,工作起来认真得近乎刻板,唯一的嗜好就是钓鱼。一辆破旧的“永久”牌自行车便是他的交通工具,骑着它,师傅几乎跑遍了厂区周围大大小小的池塘和水库。一次我亲口尝了师傅做的葱烧鱼,不禁赞道:“真过瘾!”师傅却甩过一句话来:“哪有钓鱼过瘾。”被这话深深迷惑,我终于忍不住向师傅提出要学钓鱼。“哪有女孩子学钓鱼的?”但拗不过我的倔脾气,师傅便给我做了一根鱼竿,又细又长,栓上尼龙线,挂上小号钩,下班后,我搭在师傅自行车的后座上,两人直奔厂后的那条小溪。
溪水潺潺,翠竹丛丛,斜阳穿过竹林,洒下一片斑斓。师傅选好点:“水流动的地方没鱼,鱼在静水处。”他挂上用胡豆粉做的香饵,轻轻将鱼线抛入水中,叫我握住竿,悄声道:“别性急,浮筒一沉才能提竿,动作要轻,不能出声儿,会把鱼吓跑的,这些小东西,精灵得很。”我记住师傅的话,静候着。果真,鱼咬钩了,我紧张得手心渗出了汗,师傅用一只手帮我扶住竿,凝神静气。突然,浮筒一沉,手上有种被牵拉的感觉,师傅一暗示,我手腕一抖,鱼竿一闪,只见那活蹦乱跳的鱼立即悬在了半空,足有一掌多长,我忘情地大叫起来,“钓鱼比吃鱼过瘾”的疑惑顿时解开。
当晚的主菜自然是师傅最得意的葱烧鱼,一大盘鱼多是师傅的战利品,师傅用拇指大的酒盅斟满酒,硬是叫我先呷上一口,十八岁的我生平第一次喝下这口酒,呛得眼泪直流。师傅“嗬嗬”地笑着,将最大的一条鱼夹到我的碗里。几口酒下肚,师傅红光满面,眼睛眯成一条缝:“要是有辆摩托车就好了,星期天我们可以跑得远远的,到江里和大家伙斗,那才来劲呢!”我瞪大双眼:“摩托车?”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玩意儿,厂里唯一的一辆幸福250是放露天电影时用来跑片的,驾车的是名转业军人,整天神气活现地在我们这帮女孩子面前显摆。记得一次晚上放《平原游击队》,摩托车坏在半道上,放映员干着急,胶片无法及时交接,害得周围几个厂子的职工家属看完电影已经是凌晨两点了。经工会主席与厂长紧急磋商,破例将我们的早八点上班改为十点。
在轿车都已进入千家万户的今天,师傅却终没能圆上他的摩托梦,可他在嘉陵江边斗过大家伙倒是一点不假,那是条28斤重的鲤鱼,栓在自行车后座上,鱼尾扫着地呢!邻居们都跑出来看热闹,可把师母乐坏了。我猜想,那场景,师傅一定不压于凯旋的将军。
师傅老了,常佝偻着背,都八十好几的人了,就是有一辆摩托车摆在他面前也骑不动了。春节我去看他,还是拇指般大的酒盅,满桌的菜还是少不了葱烧鱼。我为师父斟上酒,从包里拿出辆车模送给他。这是一辆十分精致的宝马摩托车,师傅捧在手中细细端详,双眼竟滚落两行浊泪。
三月,当春风吹开一片翠绿之时,师傅走了,我将那辆车模放在他的身边随他而去。
愿师傅在天堂圆梦。